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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力士 发表于 2021-8-28 20:58:5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      开学第一天老宋把腰杆挺得老直地介绍自己:“我姓宋,宋太祖的宋。“我被他唐宗宋祖的风姿震撼了。他叫宋耀,据说是他父母希望他能够光宗耀祖,后来我称他老宋。
高中第一学期我成绩排名第一,他成绩排名第二,老宋被我的学习成绩震撼到,从此我们决定一起执剑走天涯。
后来在一个中午,我坐在他的对面吃午餐,问他:“你有没有什么理想,或者想做什么?”顺便假装漫不经心地尝试能否从他碗里弄一块肉什么的出来。
“我想做个捡破烂的,一边享受自然的阳光,一边看看别人是不是丢掉了什么好东西。”我被他的理想吓到,把好不容易弄到勺子上的肉又抖回到了他的碗里。
“捡破烂有啥好玩的,这么脏,你能不能说个正常的职业。”我赶忙尴尬地回他,发现他并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。
“那我要当个小贩……”我勉强接受这个理想,虽然不太高尚,但确实是社会必需的一部分。他接着说“我想当个小贩……一边可以享受自然的阳光,一边看看有没有人把好东西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。”
“能不能别提垃圾。” 我大感无语。
“其实,我就是想像三毛一样去流浪啦。”
“流浪呀,那以后带我一起去全世界流浪吧。”我知道他最近在看《撒哈拉的故事》,想去流浪或许只是一时起意。我抬头看他到脸色不太高兴的样子,以为是因为我想吃他的肉的缘故,赶忙向他道歉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小孩心爱的玩具被抢走了才会露出的表情。
“流浪就是这样容易被误解,我的理想是流浪,不是周游世界。“老宋抱怨道,”你们都不懂流浪。“老宋无奈地摇摇头,低头继续吃饭。
那个中午并没有改变了什么,既没有影响到他的理想,也没有让我们的关系变淡。
毕业那天,老宋扬言:“十年内,我将掌握各种生存技巧。流浪从此不再是梦想。”
“到时候带我一起去流浪也没问题吗?”我弱弱的问。
“当然了。”于是我们相约十年之后一起去流浪,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碰过面,直到今天。当然期间我也听过他的不少事迹,比如20岁独自前往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转了一圈后才回的家,22岁那年在西北大草原度过了生日,23岁去了吐鲁番盆地生活了三个月。只是后来就再没听过他的传闻了。
距离毕业的十年之约不到一个月了,昨天老宋发消息约我出去。“刚从美国回来,一起叙叙旧。老地方,你懂的。”我心想,一定是在国外拜了哪个大师学成归来,打算提前和我商量几个月后去流浪的事吧,我开始向往着以后到处游玩的美妙。
走进昨天约好的饭馆,服务员领着我到马路边的四方桌去。尽管这么多年没有联系,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。我远远的和他挥手,走到他的对面坐下,迫不及待地给他肩膀来了一拳,和他抱怨这么多年都不联系。
“最近从美国回来呀?整么样,你说的技巧学好了吗,我都迫不及待想着去流浪了。这么多年不和我联系,我都快忘了你了。”
“别提了,早就放弃了。现在我只想好好赚钱养家糊口。”
我一愣,“啊,你不是前几年还在吐鲁番野外求生什么的吗?”我满脸不敢置信。
“哦,那是我唯一一次尝试去流浪。我以为我已经把一切技能都掌握了,自信满满地骑上我的摩托,仰天大笑出门去。一路想往哪开往哪开,车快没油了我就找个加油站,肚子饿了就找个小餐馆。”老宋开始了我说起了那件事。
“那不是挺好的嘛,漫无目的,自由自在。”
“诶,后头才是最真实的流浪。当车开到了吐鲁番,我的钱也花光了。于是我把摩托抵押给了一个旅舍,在那个旅舍吃了最后一顿饱饭。于是我一头扎进吐鲁番盆地,决心开始我的新生活,甚至想着如果一切都好,至今我仍在大自然里优哉游哉地睡在吊床上,吃野葡萄,去草原上沐浴阳光。可谁知,我走到一个山坡摔了一跤,裤子破了,针线也没有了。然后那个地方太冷了,换个南方点的地方,我还能多顶几天。”老宋这样解释他伟大的放弃。
“最后我光着屁股在高速路旁拦了辆车,到最近的镇子给家里打了电话,彻底放弃了我这年轻的想法。”
“也许你可以试试去南方再流浪一次,带上我,我老早就想去南方玩玩了。”
老宋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流浪是没法挑地方的,总去北上广深那叫旅游。”我知道,我被拒绝了。“流浪有流浪的风骨,流浪有流浪的代价。”老宋似乎看得很深刻,看起来也确实放弃了他最初的理想,而我也似乎一直都理解错了流浪

。我们不再谈论这个话题,因为服务员已经陆陆续续把菜端到桌上。我们相视一笑,决定专心吃饭,把所有的不快乐都忘掉。一整只烤鸭子,一份鱼香肉丝,一份辣汁小龙虾,一份酸黄瓜,一份盐水毛豆。我们坐在夏日的晚风里吃这些东西,手边就有大卷的卫生纸擦手,高呼一声就有小妹打啤酒,可以把毛豆皮和龙虾壳随地乱扔,看他们如剥掉的荔枝皮那样凌乱在风中,霓虹灯照在身后,仿佛一切都成了泡影。我是如此喜欢这样的世界,于无声处光阴流动,十丈红尘,光影流动。
这一路上走走停停,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……”手机铃声突然想起,打破了这片氛围,也把老宋从混沌中惊醒。老宋接起了电话,电话那头是他妈妈的声音
“啊耀,你老爹摔伤了,你快来医院。”老宋很着急,打算和我告别。
“我开车来的,我和你一起去吧,就停在路边。“
老宋拗不过我,知道时间紧张,便带着我一起去了医院。我们很快来到医院,只是他的爸爸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,看到的,只是他焦急等在门外的妈妈。
老宋默不作声走了过去,在走廊长椅上默默撑起了脸。就在我以为他今晚都会保持这个姿势时,他走了出去。宋妈叫了几声,就由他去了。我跟上去,一路上跟到天台。他默默走向栏杆处,心中没来由的一颤,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往他冲去,他却刚好停在了栏杆前,熟练地掏出烟猛吸一口,定定地望向远方。我默默走到他身侧,发现了他眼角的泪珠。
“就这么和你说吧,我从吐鲁番流浪回来的原因,是一个告诉我我爸生病了的电话。我担心家里,于是就回了家。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再独自远行,却从没停过向往着世界的一切。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成为第二个海子,可我始终放不下家里。”
“他们希望我娶妻生子,赚钱养家,赡养父母。这几年我才真正知道,‘长安米贵,居之不易‘是什么意思,觉得这个城市压在我的肩头上的重量忽然重了许多。这次叫你出来,也是想尝试能不能接到点钱,就像当年你吃我碗里的肉一样。”
我默默地把手放到他的背上,同样看向远方。
今晚,我们彻夜未睡。第二天一早,我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家里,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以及墙上贴着的年份久远的报纸,不由鼻头一酸。报纸上的照片,是我的父母,报纸上的标题,是无人生还。
青春年少或者少不更事的时候,我们总会有那种美好的憧憬,只看纸面上一层,却看不到先贤们留在纸后面的汗渍甚至血迹。哪些曾经流浪独行的人们曾经挥下怎样锋利狠绝的一刀,去斩断对凡俗的依赖和眷恋啊。后人没有跟梦想相匹配的勇气,大家重复着头撞南墙的经历,安然也黯然的回到林立的钢筋混凝土大厦中去。亦或者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,含着泪抛弃了自己的一切,在一个又一个的期望中迷失。
我冲到窗口大喊:“如果所有人都能享受流浪,那么也许女人都会是三毛,男人都会是海子。”我没有喊出来的是,前者用丝袜把自己吊了起来,后者在山海关下平躺在铁轨上。
远处的老宋似有所感,无奈的大笑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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